2025年1月，美國國會圍繞TikTok的“不賣就禁”法案展開激烈博弈，最終通過的法案要求字節(jié)跳動在限定時間內剝離美國業(yè)務，否則將全面封禁該應用。這一決定不僅牽動全球互聯網治理格局，更引發(fā)關于國家安全審查邊界、科技企業(yè)全球化困境以及數字時代言論自由保障的深刻討論。這場聽證會成為中美技術博弈的縮影，揭示了數字化浪潮下國際規(guī)則重構的復雜性。

國家安全審查的擴張邏輯

美國對TikTok的禁令根植于其不斷完善的國家安全審查體系。自1917年《與敵國貿易法》確立外資審查框架以來，美國通過《外國投資風險評估現代化法案》（FIRRMA）等立法不斷強化監(jiān)管，將審查范圍從傳統國防工業(yè)擴展至數字基礎設施領域。在TikTok事件中，CFIUS以“數據主權”為核心審查理由，認為中國可能通過《國家情報法》強制獲取用戶數據，這種擔憂雖未獲實證支持，卻成為立法推動的關鍵動因。

國會聽證會暴露了審查標準的模糊性。聯邦最高法院在2025年1月17日的裁決中指出，國會無需證明TikTok實際構成威脅，只需基于“合理推斷”即可采取行動。這種“預防性審查”機制引發(fā)法學界爭議，喬治城大學教授阿努潘·錢德批評其為“家長式監(jiān)管”，可能開創(chuàng)以推測代替證據的危險先例。但支持者援引《?？松?弗洛里奧修正案》，強調在人工智能時代需重新定義國家安全邊界。

言論自由與算法主權的博弈

TikTok的法律抗辯始終圍繞憲法第一修正案展開。在2025年1月10日的最高法院聽證會上，代表律師弗朗西斯科強調，封禁擁有1.7億用戶的平臺構成“史上最大規(guī)模的言論壓制”。大法官戈薩奇認同此觀點，認為可通過透明算法審計而非全面封禁來化解風險，這種立場得到電子前沿基金會（EFF）的支持，后者指出美國數據泄露主要源于商業(yè)數據經紀人而非TikTok。

但多數法官傾向國家安全優(yōu)先。首席大法官羅伯茨質疑TikTok的算法透明度，強調“算法即權力”——即便數據存儲于美國服務器，推薦系統的控制權仍可能影響輿論導向。這種擔憂在聽證會上具象化為具體案例：2022年字節(jié)跳動員工訪問美國記者數據的事件被反復提及，盡管該公司解釋為內部調查信息泄露，但仍被視作系統性風險的證據。這種認知差異折射出數字時代主權概念的演變，算法控制權成為新型戰(zhàn)略資源。

全球化企業(yè)的制度性困境

TikTok的合規(guī)努力凸顯跨國企業(yè)的制度調適困境。為化解審查壓力，其投入15億美元實施“得克薩斯計劃”，將數據存儲交由甲骨文管理，并接受第三方算法審計。然而這些技術性措施未能獲得信任，拜登認為“只要存在中國背景股東，物理隔離無效”。這種絕對化要求迫使企業(yè)陷入兩難：要么違背商業(yè)規(guī)律強行拆分，要么放棄全球最大內容市場。

地緣政治加劇了企業(yè)合規(guī)成本。2023年TikTok與甲骨文的合作協議曾被視作范本，但隨中美關系惡化，審查標準從“數據可控”升級為“股權純潔”。這種轉變在聽證會上體現為立法者的立場遷移：2021年聚焦青少年保護，2023年轉向供應鏈安全，至2025年已演變?yōu)橐庾R形態(tài)對抗。正如德國馬歇爾基金會技術專家林賽·戈爾曼所言：“TikTok成為檢驗中美技術‘脫鉤’強度的試金石”。

數字經濟治理的范式重構

禁令引發(fā)的連鎖反應重塑全球數字經濟規(guī)則。拉美數字權利組織觀察到，委內瑞拉等國正仿效美國建立“數字主權”審查框架，這可能加速互聯網碎片化。印度學者米?！潭爬锞妫绹袆訛橥鄧姨峁┖戏ㄐ员硶?，使全球互聯網治理陷入“以安全之名競相設限”的惡性循環(huán)。

技術解決方案的探索提供新思路。TikTok提議的“品牌全托模式”試圖在股權與控制權間建立防火墻，通過引入美國戰(zhàn)略投資者實現治理結構革新。甲骨文前高管提議建立“算法托管委員會”，由跨國技術專家聯合監(jiān)管推薦系統。這些創(chuàng)新雖未獲立法者采納，卻為未來數字治理提供重要參考。

這場圍繞TikTok的博弈揭示了數字時代治理的核心矛盾：在國家安全與全球互聯、技術主權與創(chuàng)新自由之間尋求動態(tài)平衡。短期看，特朗普的寬限政策雖暫緩危機，但未能解決根本性制度沖突[[39][130]]；長期而言，建立基于證據的風險評估體系、發(fā)展跨國技術監(jiān)管協作機制、完善數據流通國際規(guī)則，或是破解困局的關鍵。正如《紐約時報》所警示：在封禁與放任之間，人類需要找到第三條道路——既能防范真實威脅，又不扼殺數字文明的生長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