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加達的街頭滿是轟鳴聲和汽油味。

私家車和摩托車是雅加達人最喜歡的交通方式。

來之前聽了很多關(guān)于雅加達交通的友善提醒：“雅加達很堵,不要住的離目的地太遠,或者可以勇敢乘坐 Grab 摩托；check in 的時候記得讓酒店安排遠離主干道的房間,不然很可能被摩托車吵得無法入睡。

”。

所以,在去之前我對在雅加達可能遇見摩托大軍是有心理預(yù)期的,可當親眼看到幾乎每一個路口都有摩托車成群等候時還是不免驚奇。

摩托自由。

令我驚奇的第二個點在于,雅加達的騎手構(gòu)成和國內(nèi)以中青年男性為主的情況很不同。

他們中有男性、也有女性,有年輕人、也有中老年人,有人正式一些,穿著騎行服、但也有人隨意地穿著夾克襯衫。

男女老少、穿著各異,但大家共同享受“摩托自由”,而我也對 85% 的家庭摩托車持有率這一數(shù)據(jù)有了更具體和真實的感受。

而在各式的穿著中,牛仔褲和夾腳拖鞋是出鏡最高的組合,在民族獨立紀念碑附近的一個路口處,等待紅綠燈的騎手中至少有一半選擇牛仔褲下裝、而又有大約四分之一都穿著涼拖。

還有一個神奇的現(xiàn)象,雖然摩托車數(shù)量很多,但多數(shù)騎手嚴格地遵守交通規(guī)則,紅燈停、綠燈行,甚至在一些沒有交通信號燈的小路口,騎手還會禮讓行人,另外,目之所及不論是騎手還是乘客都有佩戴頭盔。

亂中有序、崇尚自由但又遵循規(guī)則的印尼特性,在摩托大軍中再次凸顯。

而在我們看到的所有摩托車騎手中,“小綠們”可能是雅加達最普遍但也最亮眼的存在。

說來也神奇,與國內(nèi)各個共享自行車平臺分別選擇將小黃、小青和小藍作為品牌顏色進行差異化宣傳有所不同,Grab、Gojek 和 Indrive 都一致選擇綠色作為騎手服,雖然仔細看下來會發(fā)現(xiàn)三家綠得各有特色,但當騎手們穿梭在雅加達大街小巷時,肉眼很難分辯是誰家的騎手從眼前疾馳而過。

在來印尼之前,對于 Grab、Gojek 這類巨頭在東南亞崛起的合理性,我的了解主要在于摩托與地理環(huán)境的“適配”。

而現(xiàn)實中來到雅加達,感受更加直觀。

雅加達的路況要比北京復(fù)雜得多,往往兩個直線距離 1 公里的目的地,打車需要 20 分鐘才能抵達,這還不算前來接駕的 10 分鐘。

所以我們會認為適合這里的出行方式是,遠距離直接 Grab 叫車,近距離不著急就步行、趕時間就直接乘坐摩的。

但實際上雅加達本地朋友告訴我,這樣的出行方式在印尼并不典型。

“首先,本地人其實很少走路,更別說走半個小時這種‘長途路線’；另外,其實蠻多本地人即便是遠途出行、甚至跨城時也會考慮摩托車”。

通常情況下通過 Grab 預(yù)約摩托車的價格只有汽車的三分之一。

而從我解鎖體驗來看,騎手們會以最快的速度把游客安全地送達目的地,既可以感受速度與激情,也可以穿越雅加達的大街小巷。

7 天里,三次乘坐 Grab 的的體驗,讓我對“小綠們”的生活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奇。

他們賺得多嗎？為什么可以那么快樂地和我打招呼？。

于是我從酒店門口、解放碑附近、街邊大牌檔上隨機調(diào)研了 8 位摩的騎手,其中 4 位來自 Grab、3 位來自 Gojek、1 位來自 Indrive,和他們一起聊了聊收入、工作強度和生活滿意度。

因為樣本數(shù)量并不大,因此結(jié)果可能并不具備普遍意義,可能更多只是希望通過一些微觀現(xiàn)象反映這個群體的真實生活。

騎上摩托車的那一刻。

收入單位：印尼盧比 / SMA 和?SMK 約等于國內(nèi)高中畢業(yè)和職校畢業(yè)這次調(diào)研進行得非常愉快,也發(fā)生了很多有意思的插曲,過程中既感受到了文化的碰撞、看到了同樣背景下選擇的多樣性,也感受到了印尼普通人的熱情。

1965 年出生的 Indrive 騎手而在這之中有三位騎手的故事,格外令人回味。

（1）我在中國呆過一年,你有什么不清楚的盡管問我其實,我們的第一個調(diào)研進行得并不順利。

考慮到配合調(diào)研需要一定的時間,我和同伴商量決定給每一位參與調(diào)研的對象 5000 盧比（約合人民幣 2 元）作為感謝費。

誰知我們遇見的第一個調(diào)研對象就是個“仿制品”,一位穿著黃色襯衫的小哥當時正坐在一輛本田摩托車上表示自己剛收工,可以接受我們的調(diào)研但要求先付錢,可在即將“完成調(diào)研”的時候,一位好心的大哥告訴我,那個人根本不是騎手,他是賣咖啡的小販,不要給他錢,正說著黃襯衫男人嬉皮笑臉地拿著錢跑開了。

這個好心打斷我們的大哥叫 Budi,是一位已經(jīng)在 Gojek 工作了 3 年的騎手。

在了解我們正在進行的調(diào)研后,Budi 提醒我們,要找穿著 Gojek 或者 Grab 制服的人,才可能得到你們希望的結(jié)果。

Budi 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和我說,“我曾在中國臺灣工作一年,我聽到你在講中文”。

當我用驚喜的語氣確認這個消息時,Budi 又開始用中文和我打招呼,似乎在證明身份的真實性,盡管語句算不上流利,但發(fā)音確實不錯。

他和中國的緣分,幫助我完成了第一個有效調(diào)研。

在談到為什么要做 Gojek 騎手時,Budi 的笑容泛出了一些苦澀。

“我已經(jīng) 30 歲了,有家庭也有孩子,我有責任賺錢養(yǎng)家。

這是我工作時間最久的一份工作,在成為騎手之前我從來沒有一份工作可以干超過 3 個月,現(xiàn)在這份工作我已經(jīng)做了 3 年,現(xiàn)在每個月可以拿到400 萬盧比的收入,我很滿意也很感恩。

”。

400 萬盧比,在騎手中算得上不低的收入。

在我們進行預(yù)調(diào)研的過程中,一位騎手說他每個月可以賺 300 萬盧比的時候旁邊都有同伴在起哄。

“做騎手不是做最想做的工作,每天差不多要在外面 12 個小時,但其實大多數(shù)時間,我們都在等待,等平臺派單、等紅綠燈、等乘客上車。

我差不多每天可以接 15 單左右,算比較幸運了,有些人一天可能只能接 5 單、但也有人可以接到 20 單,這得看運氣,也得堅持。

不過,能和乘客聊天并成為朋友,或者在路邊、大排檔、茶水鋪和其他騎手閑聊交換‘情報’也蠻有趣。

至少,我總算有了一份穩(wěn)定的收入”,Budi 看著我的眼睛笑著說到。

很遺憾,剛結(jié)束調(diào)研,Budi 的手機就傳來了接單提示,我們沒能合照,但他用中文和我說了再見。

（2）等我在 TikTok 上有更多粉絲,我就不做騎手了還有一位名叫 Arya 的調(diào)研對象,算得上天上掉下來的。

在我們與另外一位調(diào)研對象對話時,有很多穿著騎手服的人圍觀,甚至還有人在用手機不知道是在拍照還是錄像。

當我問拍攝的人愿不愿意接受對話時,Arya 站了出來。

“我每天都會把我看到的有趣的人和事兒拍下來上傳到 TikTok 上,大家很感興趣,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 3000 個粉絲了,等粉絲再多一些,或許我也可以成為一名全職創(chuàng)作者”,在回答為什么要拍我們時Arya 說道。

談及為什么做騎手時,Arya 也很坦然,“我并不是雅加達人,高中畢業(yè)后,我沒能上大學,但我不甘心,所以我來雅加達找工作,可是并不順利,陰差陽錯做成了一個 Grab 騎手。

一是做騎手的門檻沒有那么高,另外一個是高中學歷在騎手中還算不錯,高中學歷、職校、初中畢業(yè)都有,很少聽說有大學生畢業(yè)后來做騎手。

”。

雖然聽起來,Arya 對做騎手并不是百分百滿意,但實際上 Arya 對于“騎手相關(guān)數(shù)據(jù)”都非常清楚。

在調(diào)研過程中,不少騎手被問到平臺抽成、摩托車維修成本以及加油成本,甚至月收入時都需要掰手指頭或者停下來想一會兒,但 Arya 總是能很快給出答案,甚至問我要寫準確收入,還是區(qū)間就好。

不過 Arya 還是和我強調(diào),“等我 TikTok 粉絲多了說不定我就不做騎手了”。

21 歲的 Arya 邊努力邊等待奇跡的發(fā)生,一面糾結(jié)、一面在努力成為更好的騎手。

與在中國開滴滴或者在發(fā)達國家做藍領(lǐng)都可以獲得不錯的收入有所不同,在雅加達、甚至整個印尼做騎手都算不上一份很體面的工作,收入整體偏低且并不穩(wěn)定,盡管如此,很多人尤其是男性還是會在找工作時考慮成為一名騎手,也不知道到底是機會還是宿命。

（3）幫乘客更快的到達終點,是我的使命從第一個調(diào)研地到酒店大約是 1.2 公里的路程,Grab 平臺顯示呼叫摩托車大約需要 6000 盧比每人,而當筆者問兩位臨時停在路邊的騎手不通過平臺直接出發(fā)需要的費用時,一位報價 3 萬兩人、另一位報價 5 萬每人。

我想那一刻,貧困、金錢、人性與規(guī)則,不僅在我腦中交雜,也在他們心中流轉(zhuǎn)。

而 3 元和 23 元的差距,我還是選擇了通過平臺叫車,也因此遇見了 Rizky。

已經(jīng)戴好頭盔聽到想要合照,立馬摘下來并整理好頭發(fā)和很多摩托車騎手以及我們在街邊遇到主動搭話的本地路人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英文不好,Rizky 話很少,甚至有點害羞。

但不同于很多騎手對現(xiàn)在的收入和工作不太滿意,Rizky 在被問到是否考慮更換工作時,毅然選擇了“不”。

“很多人覺得誰都能做騎手,但實際上騎手比拼的摩托車、騎行能力、努力、耐心、堅持、積累和智慧,我能用更快的速度幫助乘客到達目的地,我也知道怎么避開堵車的區(qū)域,把每一個乘客安全送達目的地,對我而言很有意義”。

坦白講,像 Rizky 一樣奉行“越努力,越幸運”的騎手絕對是少數(shù),雖然我們調(diào)研的所有騎手每個月的實際工作天數(shù)都會超過 20 天,甚至有不少在 30 天,但從每天接單數(shù)量和月收入來看,工作效率差別蠻大。

我不知道雅加達相信不相信故事和眼淚,但普通人的夢想與堅持確實讓雅加達變得更加有趣,。

有人將做騎手當作過渡、也有人消極怠工,可 Rizky 將其視之為人生意義。

不過話說回來,要想成為一名騎手也需要滿足一些條件,除了要提供身份證、駕照、家庭卡、無刑事記錄證明、身體健康說明書等證件,還需要具備一輛摩托車。

摩托車,一個普通家庭的貴重資產(chǎn)。

騎手可以通過全款購買、分期貸款以及租賃等方式獲取摩托車,印尼人最喜歡的本田、雅馬哈、鈴木、川崎均為日系品牌,本田和雅馬哈在印尼的市占率可能在 95% 以上。

與國內(nèi)外賣員在選擇電動車時更加注重性價比或者直接購買非一線品牌電動車有所不同,印尼人以及騎手對摩托車都呈現(xiàn)出相對挑剔的態(tài)度,多數(shù)騎手的摩托車單價超過 1 萬元人民幣,看起來非常拉風。

考慮到 1500-2500 元的中位數(shù)收入,1 萬元絕對不是一筆小錢,于是各個摩托車品牌均支持超長分期,另外據(jù)一位印尼本土華人電動車從業(yè)者透露,全款購買和分期購買摩托車基本是一樣的價格,由于超高的市場占有率,本田在印尼享有完全定價權(quán),因此在制定價格策略時已經(jīng)將分期的利息加入產(chǎn)品價格中,大多數(shù)印尼人已經(jīng)接受了這樣的定價、并且習慣使用分期付款。

另外,還有一個水下因素是印尼銀行背后大多有日本財團的身影,購買日產(chǎn)車才能享受更優(yōu)惠的分期政策、甚至部分銀行僅支持日產(chǎn)車分期。

在我們調(diào)研的 8 位騎手中,只有一位已經(jīng)還清了貸款,還有 3 位正在償還貸款中,余下 4 位則選擇通過租賃的方式獲取摩托車,整體來看租賃的成本要高于自行購買,但短期壓力要更小一些。

從品牌來看,4 名騎手選擇了本田摩托、2 名騎手選擇了雅馬哈摩托,余下 2 名騎手則分別選擇了 SMOOT 和 Viar 兩個電摩品牌。

雖然目前整個印尼仍然以油車為主,但電動汽車、電動摩托車、電動自行車正在逐漸發(fā)展當中,一位中印混血在與筆者交流時談到“印尼人汽車持有率并不高,未來年輕人的第一輛汽車很有可能是電動汽車”。

包括本田在內(nèi)的日系摩托車企、印尼本土企業(yè)、中國出海公司,都在嘗試推動印尼電動摩托車的落地,或許本田和雅馬哈的絕對統(tǒng)治地位可能會被撼動也未可知。

筆者仔細觀察了幾位調(diào)研對象的摩托車,發(fā)現(xiàn)這些摩托車不僅來自大車企,而且多數(shù)被收拾得很干凈、看起來很新,一位調(diào)研對象告訴筆者“摩托車對于每一個騎手而言,都至關(guān)重要,每個人都會好好關(guān)照自己的摩托車”。

一位華人朋友也向筆者解釋道,雖然增速還可以、但印尼仍然是發(fā)展中市場,因此摩托車不僅是代步工具、交通工具、賺錢工具,也很有可能是一個家庭最重要的資產(chǎn),保護好自己的摩托車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在維護家庭經(jīng)濟。

雖然在我看來,印尼騎手的生活已經(jīng)算艱難,但在幾天接觸的過程中,我留下的最深印象卻是“他們很愛笑。

”聊到收入會笑、確定我聽懂他想表達的內(nèi)容會笑、發(fā)現(xiàn)我們溝通困難會笑、聽到謝謝會笑、合照時也會笑。

“印尼人幸福感很高,比較自由、不太焦慮”是出海創(chuàng)業(yè)者、印尼華人和印尼本地人給出的共同觀點,這和地理環(huán)境、宗教以及經(jīng)濟發(fā)展階段等多種因素有關(guān)。

可是當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捕捉到騎手們的笑容、點贊與鬼臉還是讓人心生歡喜,或許是為了幫助了一個外國友人、或許是為自己的職業(yè)發(fā)聲、或許又只是因為這是拍照。

最近頻繁地與創(chuàng)業(yè)者、投資人以及出海上下游從業(yè)者交流,獲取了很多信息、聽了很多故事,閑下來的時候我就在想“我們到底為什么要出海,為什么要國際化”,為了賺更多錢、為了打造出從中國走出的國際品牌、為了提升國際影響力,這些理由都很充分、也很了不起。

但我想也可能是希望能讓每一個國家的普通人都能享受科技進步帶來的便利、能讓更多人有機會發(fā)掘自己的天賦、能讓多種不同的文化與思想在交流碰撞中繼續(xù)豐富、能讓資源合理地流動。

原文始發(fā)于微信公眾號（白鯨出海）：摩的騎手與TikTok網(wǎng)紅,失落與夢想｜印記。